第四十九章渐冻
姬诚然一点都不奇怪，戚兰会来接他。
他有很多不奇怪的事情。比如，他只去菜奇贵又难吃、但人流量少的2号食堂打饭，也只坐在远到没人坐的那个屏风后面的位子，边吃边看书。可是戚兰有一天就坐到他对面。然后就开始提问：最近看什么书，几点去图书馆，只问到他回答才罢休；比如，他早上跑完步后，会去解剖实验楼后面的小树林里背书，那里传说是整个医学院最富有阴森恐怖情怀的地方，他碰到唯一的人影就是戚兰。她紧张得眼珠四转，却还是不忘上前一步挽住他的手臂，央求他，把她带离这里；还有，没有突发情况，他一个月会骑着自行车，去趟校外的大超市（学校的小超市物资不全），还会把所需采购的物品写成一张清单。他低头看清单，再抬头看货架的时候，戚兰赫然就偶遇在边上。嗯，然后就坐在他的后座架上，一起回学校，还必须要送到女生宿舍楼下。
这些都是电影小说中的桥段，也是现实生活中经典不衰的剧情。姬诚然所有与女生相处的经验，都来自其家庭教育的谦卑。他不会婉转，不会拒绝，只会微微蹙着眉，表达着内心的反抗，也让一切水到渠成。
当不奇怪变成了习惯，就像当流言变成了真实，戚兰已经在别人眼里变成了他女朋友。
那位护妹使者的二哥，每每见他，都会毫不留情地给姬诚然一拳，然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时，又塞他一包零食，叮嘱道，“便宜你们了，晚自习的时候垫垫饥啊”；偶尔在走廊上，他遇到以严厉著称的戚教授，会恭敬的请教了几个问题。对方从原本干巴巴的一句“孺子可教也”，到后来只是眼里含着笑，听身边的人直白的赞许“这年轻人前途无量啊”。每每如此，姬诚然只是微微侧着脑袋听人讲完这句话，思忖不过半秒，甚至是表情都没变化，脚步就毫不迟疑地就离去了；男生宿舍每晚的卧谈会，也总会有人冒出几句，高冷装逼或者女追男隔层纱，每每听到这种不伦不类酸葡萄的言语，姬诚然也从不会去深究这言语背后的实际意义。但事实上，戚兰还真的成了他女朋友。
戚兰比姬诚然大一岁，她早上学一年，可是他却早上学两年，从小当惯了妹妹，突然成了姐姐却是有模有样。她抬头望望这个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、嘴唇上才刚冒出小绒毛的男孩，一副母爱无限膨胀的满足感。
自此戚兰成了姬诚然宿舍，不，准确的说是他床铺上的常客。不管姬诚然多么反感，她把他书架上的书按照自己的习惯重新排了顺序；她在他书架底部黏了张她的小照片，是“黏”而不是“粘”，除了破坏性撕掉（她等着撕掉再补一张，可是除了边角毛掉什么也没发生），位置就在别人看不到，只有枕在枕头上才能看到；她知道他晚饭吃得早，睡得又晚，时常会闹胃疼，也不管他有洁癖加讨厌吃零食，在他枕头底下塞饼干成了日常。
有那么一次，姬诚然没及时洗衣服就跑去了实验楼，回来发现床底下的脸盆不见了。在舍友暧昧的眼神中，他明白了什么，连忙冲进水房。水房和厕所是一个门进出的，他看见戚兰一边搓着他的内衣裤，一边淡定地和进出厕所的男生打着招呼。在一众的注目礼中，他浑身的血液从耳朵开始迅速凝固。自此后，无论是多赶还是多晚，洗衣服已成为了他的头等大事。
姬诚然没有买衣服的习惯，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从望城带来的。在北方寒冷的冬天，冻得骨头都痛，他也只是多裹了件容先生寄来的军大衣。戚兰实在忍受不了，牵着笨熊出门的样子，就给他买了羽绒服。可是外人的衣服，姬诚然是断断不肯穿的。戚兰说了几次无果后，她就躺在他床上不走，说是，不管晚自习也不管宿舍的会客时间，就这么赖着不起了了，要不今晚挤一挤？姬诚然听得羞红了脸，无奈的把衣服套在身上。戚兰这才从床上跳下了，拍拍他肩膀说：“走，去图书馆，我二哥已经占好了位子了。”
就这样，两人在其他人怪异的目光里走到一起。外人看着，更多的是戚兰倒追着姬诚然。可是姬诚然却并不这么认为，在无数次偶遇后，他会习惯性地停下来回头看看身后，或许她就会从人流中蹿出来，或许等他再转身的时候，就会狠狠地拍下他的肩膀，还要逼着他做出一个惊吓的表情。
姬诚然的人生表格里还没想过要填写上“女朋友”这一拦，就像他从来就没想过哪一天，“易桦”这个名字会如此硬生生的划掉一样，很多东西不是由着他来决定的。
7岁那年，随着容家大院的门打开，他的心扉也是打开的，那么多好玩的游戏，那么有趣的朋友。他也怯生生的跟在他们身后上树下湖，幻想着皮成一条泥鳅。可是易桦的意外坠树，让放开的心裹得更紧了。
直到戚兰出现。
原来他的世界一直是假装着孤独。
姬诚然的盔甲就像秋天望湖里蟹黄肥美的螃蟹，被戚兰手中扬起的小锤子轻轻敲了一下，又敲了一下，美味就袒露无疑了。
三年后，姬诚然第一次带戚兰回到容家，容先生用蟹宴招待了这位北方女孩，叮嘱着姬诚然好好地教她如何吃到这江南美味。其实姬诚然吃这玩意也是牛吃蟹，可是此时却是笨拙得演示着步骤，脸涨得通红，额头也渗出了细汗。那天，戚兰和他在一起的其他日子一样，笑得像春天的桃花，脸粉扑扑的，可以掐出水来。
容先生也在笑。他自己的孩子们早年就已经出国了，身边曾逗留过无数像姬诚然一样的孩子，最后却只剩下姬诚然，并且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。一杯温吞吞的黄酒下肚，容先生的笑容收住了。他望向窗外摇曳的梧桐树，金黄色的叶片在夕阳中飞舞着掉落。他的眼底湿润。过了今晚，姬诚然和戚兰也要出国留学，季节转换时节，他明显感觉身体吃力，承欢膝下，他是多么想，可是他不会开这个口。转过脸，他又看看那对壁人，笑意更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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